可叔父夏侯惇没教他分辨麦田里流出的血,是敌军还是同胞的。
或许,毫无分别。
火把飘动在血色之上,跳跃着,沾染着,蔓延着。
『粮草装车!』
夏侯儒强迫自己的目光,从粟麦上面的半截孩童手臂上挪开。
他要坚信,他要坚持。
这些都是下头的崔氏,都是叛贼,早就该杀了。
即便是崔家村里面的百姓没有做出什么谋逆之举,难道他们就没想过么?
谁能证明他们没想过?
当亲兵拖出地窖里最后三个孩童时,副将的刀迟疑了。
夏侯儒突然抢过战刀,斩下。
返程时,夏侯儒回望那被焚烧的村庄。
他想起那个被自己斩杀的孩童,中刀的瞬间竟然是在笑……
也许是他看错了。
或许是因为那孩子已经意识到了,生不如死。
……
……
邺城铜雀台的晨露,似乎混杂着一种血腥味。
曹丕翻看着『捷报』。
香炉的青烟升腾,遮蔽了蹲坐其上的灵兽的眼。
曹丕将夏侯儒的『捷报』扔在了桌案上。
曹丕知道这个『捷报』是假的,陈群同样也知道,甚至在邺城之中大多数的高层人物都清楚这个『捷报』是怎么来的。
但依旧是『捷报』,而不是什么其他的『奏报』。
因为现在的邺城,需要『捷报』,而不是『奏报』。
所以,『捷报』就出现了。
而官廨之中,原本应该审核的人,就像是后世的摄像头,忽然就生病了,略过了其中『民』的部分,而是变成了『贼』。
青烟缭绕间,曹丕身边的侍从低声说道,『世子,这要是被城内百姓知道了……』
曹丕冷笑着,伸手拍在了『捷报』之上,『知道又是如何?贱民如彘犬,唯知食之也。』
……
……
邺城西市的石板上,新染的紫褐色斑点,总是去除不了。
一开始的时候,粮店掌柜还会用麻布盖一下粮袋上的血迹,但是时间一长,也就懒得盖了。
进出粮店的人,都能看到,但是他们都看不到。
排在队首的老汉正数着陶罐里的铜钱,目光死死的盯着粮店里面的水牌。
新开封出来的杂粮袋子里面分明混杂着半根手指,可是当粮店掌柜吆喝着『丞相恩惠』,『世子补贴』的时候,老汉浑浊的眼珠只盯着升斗的刻度。
只要便宜就行。
多出来的一撮粟米,也能多给孙子熬一顿粥糊。
……
……
巷子深处,寡妇盯着木盆里面的肉块,呆呆出神。
巷子口的更夫说漏了嘴,说他看见了崔家村的死人被砍成了肉块,送进了市坊。
很快,更夫被抓走了。
衙役说更夫造谣生事。
那更夫便是再也没回来。
苍蝇闻到了血腥味,嗡嗡而来。
集市里面什么都贵,就只有这种肉便宜。
买的人都沉默着,匆匆拿走,匆匆回家,似乎是害怕晚走了片刻,就会被什么东西跟上。
锅里的水开了,咕咕的冒着气泡。
盆里的肉冲洗了好几次,可是依旧腥味很重。
寡妇回头,看了看饿昏在房内的孩子,忽然发狠将肉块拿起,放进了锅中。
蒸腾的热气里,肉块的血沫浮起,渐渐变色。
……
……
而在后巷之中,更多的『粮草』正在交易。
穿短衣的汉子,敞开衣袍隐约露出黑紫色的刀柄。
从板车卸下麻袋时,缝隙还粘着些碎骨。
前来购买『粮草』的商贩嘀咕着,『你们就不能整点好货么?又是城南的货。』
短衣汉子冷笑道:『好货,当然有!但是贵!你要么?』
商贩哼了一声,没接话。
搬运的时候,一个麻袋的封口没好,啪叽掉了一块出来,便是又手忙脚乱的重新塞回去。
……
……
粮价又涨三成,排队的人群却比往常更安静。
夕阳西沉时,不知谁家先飘出炊烟,然后其他的市坊内也开始弥漫着血腥味的麦香。
那是种连最有经验的饔人,都做不出来的新食谱。
用三升清水兑一把良心,文火熬煮至麻木。
就可以化腐朽为香甜。
……
……
曹丕站在高台之上,看着城内的炊烟。
『这就是贱民!』曹丕冷笑着,『父亲大人说过了,这就是贱民!只要有口吃的,便是可以忘记一切的贱民!』
可是在嘲讽冷笑之后,曹丕的笑容又渐渐地收了起来。
对付这些麻木的百姓很简单,但是渐渐逼近的骠骑军,却不是那么的简单。
……
……
不是所有人都坐以待毙,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投降骠骑。
人性总是复杂并且多变的,而在魏延和甘风南下的时候,冀州之地表现得就更加的明显。
冀州北部的城池,坞堡,每一个都紧紧的拉着吊桥,关闭城门,就像是穿着超短裙小吊带还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裤裆的奶油小生,及其别扭,但是又是现实。
没有大队的骠骑骑兵,但是有小分队的斥候游骑。
耀武扬威的就在城池之外,坞堡远处,或是三五骑,或是十余人,就那么若隐若现,监视着这些城池坞堡的动静。
三色旗帜弥漫开来,骠骑轻骑兵就像是张开的网,虽然网眼稀疏,但是谁也不敢轻易的试探这张网究竟结实不结实。
一些人欢天喜地的迎接骠骑,表示他们从北域都护赵云南下的时候就开始期盼着骠骑军的到来,然后送出牛酒粮草,换取悬挂三色旗帜的权利。
或者叫做交换,交易,也都相差不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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